直播公司的“卖身契”,正在围猎农村辍学女孩!
一张桌子、一把电竞椅,配上简陋的背景板,在洗手间大小的正方体房间里,15岁的赵晴穿着远超她年龄的性感裙装,对着镜头不断喊着“哥哥”,这是她每天要持续6小时的工作。
看到“14岁女生离职被MCN机构起诉索赔1.7万元”的新闻,15岁的赵晴害怕得无法入睡。两人曾在同一家涉事公司当主播,同样签署了一份被网友称为“卖身契”的合同。
那个晚上,她翻来覆去地算,自己要端多少盘子、手扎多少袋塑料花,才能贴够这样一笔赔偿款。赵晴只是众多被直播公司围猎的农村辍学女孩之一,她们怀揣梦想进入城市,却发现自己坠入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噩梦。
01 虚幻承诺,直播公司精心编织网红梦
这些来自农村、早早辍学的女孩们,被直播公司以“高保底”“流量扶持”“出名”“成网红”等虚幻承诺诱骗签约。招聘者的话术充满诱惑:“你想挣多少钱?来这儿干(主播)能赚到大钱”。
对于这些女孩来说,主播的薪资算得上“横空出世”。公司开出的保底工资就有六千块,是在饭店端盘子能挣到钱的两倍,更别提还有礼物打赏提成。运营人员更是夸下海口:“听我们的话来干,最差也能挣一万多”。
低门槛甚至零门槛的工作要求是另一个决定因素。面试出奇地容易通过,对方既没有为难她们的年龄,也没有提出任何专业要求,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番,简单聊两句“之前有没有干过”,就可以入职了。
02 严苛合同,未成年女孩签下“卖身契”
这些未谙世事的女孩们,在懵懂中签下了一份份风险合同。新京报记者获取到的该公司与主播签订的《独家合作协议书》内容令人震惊。
协议书写明,乙方是“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个人”,但事实上这些女孩只有十四五岁。合作期限长达五年,其间如果乙方有与任何第三方进行类似合作、未经甲方允许擅自提取直播账号佣金等行为,就构成违约。
合约中规定,“甲方可要求乙方承担不低于50万元的违约责任”。更令人愤慨的是,签合同时运营会给出口头承诺:“没有违约金,不用赔钱,想走就走”,但这些空头支票从未出现在书面合同中。
03 残酷现实,直播间的羞辱与骚扰
女孩们入职后才发现,高薪轻松工作的泡影很快被戳破。她们每天要面对的是来自榜一大哥的调戏与骚扰、公司严苛的考核甚至刁难。
赵晴开播时,一字肩露出肩颈,裙摆坐下来也只垂在大腿根部,但依然有人在评论区刷“再露一点”。美颜厚厚地敷在脸上,配合浓密的假睫毛,让一双大得失去和谐的纯黑色眼睛格外突出。
观众画像显示,直播间主力军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男性。不断有人询问她的年龄,她回复十八岁,然后有人持续质疑“看着是更小”,她便不再回复了。有人从主播聊天时的不设防与稚气话语间,看出赵晴的年龄挺小,叫她“小孩”,让赵晴喊自己“大叔”“老公”。
即使是下播后,让赵晴“反感”“不适”的事情也时常在发生。工作群聊记录显示,老板和运营们会对女主播做出低俗的评价,并开出“黄腔”。
对于这些评论,女孩们集体表现出强烈的反感,“满嘴污言秽语。”但老板和运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威严,想到胳膊拧不过大腿,她们选择保持沉默。
04 变态管理,未成年女孩身心受创
工作以外,主播们还面临着更糟糕的环境。她们住的是一间被隔断成多个屋子的老小区居民房,女孩们觉得自己的隐私“仿佛压根不存在”。
每隔几天,老板都要进到宿舍查寝一次,拍摄下屋内的视频发送至工作群聊,将女孩的内衣、私人用品都暴露出来,只为了提醒“注意用电安全”。一名不愿具名的未成年主播指控,公司内的一名运营曾对其“动手动脚”过。
据媒体报道,一名14岁女生自称在这家公司遭遇了发烧被灌药催促上班、惩罚蹲着唱歌、被男老板拦腰抱起倒立等情况。这种情况并非个例。
还有一位名叫小云的14岁女生,在工作期间感冒发烧,老板竟跑到出租屋,捏着她的鼻子灌药,催促她继续上班。在同事面前蹲着唱歌、聚餐时被男老板拦腰抱起来倒立,这些都成了她日常工作中的“惩罚”。
05 逃离困境,天价违约金成为枷锁
当这些未成年主播们想要逃离时,却发现自己当初签下的合同,有可能让她们背上高额赔偿,甚至成为失信人。
该公司曾多次向主播发起诉讼。公开资料显示,2021年公司向一名未成年主播要求超过百万元的赔偿,理由是对方无故停播后擅自在第三方平台直播,法院最终判决主播支付十九万多元的违约金。
2024年底,该公司又向一名14岁主播发出民事起诉状,称其在直播时存在不当行为导致永久封号,造成原告被平台扣款的情况,请求判决被告向原告赔偿16941元。
对于公司向未成年主播发起诉讼的行为,公司王姓负责人回应称,公司起诉主播均通过内部员工投票决定,“(她们)给公司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,我们(起诉)是为了整顿公司纪律”。
06 弱势群体,农村女孩成重点围猎目标
赵晴注意到,除了公司内的未成年主播都是小女孩外,即使是成年主播,也都是女性,“没看见过有男的播”。私下里,主播们相互交流过,惊讶地发现大家都有相似的经历:农村出身,和家人关系不好,又早早地辍学进入了社会。
公司王姓负责人毫不避讳地说,“很多女孩不上学了,家里条件又不好,知道这些女孩需要一份工作,直播有时候能改变一个人的”。
“来应聘主播的未成年人特别多”,两名仍在涉事公司工作的工作人员表示,招聘她们属于顺水推舟之举,并非刻意选择。
这些女孩大多来自农村,在家庭与校园中困顿。赵晴确实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。从初中辍学一年多后,她想养活自己,真正地独立起来,不再麻烦家里的小爷爷或是已经八十来岁的爷爷、奶奶。
成为主播之前,赵晴干过饭店的服务员,也会下地摘菊花贴补家用,她还给当地花店扎过塑料小花。那些塑料小花四五十朵一袋,赵晴一天能通过扎花挣九块钱。这种赚钱的滋味让她感觉很不错,有种重新掌控生活的意思。
07 法律视角,未成年人签约的法律效力
从法律角度看,这类与未成年人签订的合同是否有效?北京盈科(武汉)律师事务所律师郑学知表示,案例中的合同、协议均属无效,其中条款不受法律保护,所以MCN机构的索赔主张无法律依据。
协议明确填写了未成年人的身份证信息,显示当时只有14岁,即便合同模式化写明了“乙方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”“双方非雇佣关系、劳动关系”,事情本质上还是机构与未成年人之间不对等的签约关系。
即使2024年3月与家长补签的监护人同意书,也是不作数的。涉事MCN机构已经触犯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《劳动法》,针对工作期间发生的违规违法行为,未成年主播及家属可以向妇联、劳动监察、法院等部门反向投诉、维权。
08 行业乱象,直播监管存在漏洞
尽管国家及平台对未成年人直播牟利有严格管控,但仍有MCN机构利用未成年人涉世未深、渴望成名的心理,以“高保底”“流量扶持”“出名”“成网红”等虚幻承诺和短期利益为诱饵,诱导其签下不平等合作协议。
这些乱象之所以屡禁不止,一方面是因为部分MCN机构被利益冲昏了头脑,不惜踩踏法律红线;另一方面,国家相关法律法规未严格落实,平台监管责任也未完全履行到位,给了不良机构可乘之机。
有业内人士表示,向未成年女孩发出招募邀请,是直播公司招人压力下的主动“下放”之举,即“降低招募门槛,无论是成年还是未成年,都可以来试试”。
09 社会责任,保护未成年人需多方合力
要打破这个困局,不能只靠事后追责。法律需要长出“牙齿”,对诱导未成年人签约的机构重罚;平台要筑牢防线,用技术手段堵住身份冒用的漏洞。
当然,未成年人陷入此类困境,并非仅仅是“缺乏法律知识”那么简单。他们大多正值青春期,对“网红”的光鲜生活充满幻想,渴望被关注、被追捧。
有的觉得“当主播能快速赚钱”,想借此摆脱家长管束;有的则单纯羡慕镜头前的鲜花与掌声,把直播当成“一步登天”的捷径。而无论是哪种心理,都是不合适、不可取的。
对此,家长和学校更要做好引导,让孩子明白:真正的成长没有捷径,那些靠虚幻承诺堆砌的“网红梦”,终究会变成困住青春的枷锁。
济南某MCN公司的王姓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里,对记者说:“很多女孩不上学了,家里条件又不好,知道这些女孩需要一份工作,直播有时候能改变一个人的。”
但在同一栋楼的直播间里,15岁的赵晴正对着镜头强装笑脸,喊着那些打赏她的“哥哥”和“大叔”。她不知道的是,自己可能随时会因为无法完成严苛的直播任务而被公司起诉,索赔数十万元的违约金。
这些女孩的梦想被包装成商品明码标价,她们的青春被塞进了一份份长达五年的“卖身契”。当社会还在讨论如何保护未成年人时,直播公司已经用合同和谎言,将她们的未来牢牢锁在那些狭小的直播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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